震耳欲聾的尖叫幾乎劃破了空氣, 刺入人的鼓膜裏，恐慌如病菌一般飛速蔓延，平民們面色驚恐, 連滾帶爬地後退，飛速抱團成一群。

“怪物……？”

顫抖著聲線，有的人緊緊攥著鐵鍬，兩股戰戰。

“妖怪？不是……是忍者！忍者！！”

“忍者”一詞一出, 就像點燃了火線, 苦大仇深的暗色在人們渾濁的眼裏攪亂, 所有的叫喊聲頓時屏住，他們無聲地慢慢挨在一處，後方的人已經開始轉動眼珠, 尋找逃亡的方向了。

但也有人不甘心－－或者說覺得在劫難逃, 於是幹脆魚死網破地叫喚道：“你們是忍者, 不是貴族大人們！為什麽要欺騙我們！”

歇斯底裏的嘶吼像是勾起了什麽回憶，那個最前頭的農民似乎忘卻了生命的威脅，他紅著眼眶，朝他痛恨的忍者吼叫：“你們從我們這裏奪走的還不夠嗎……為什麽總是不肯放過我們？！糧食、農田、房屋、還有我的家人……被奪走了啊！都被你們毀掉了啊！！”

鐵器哐啷一聲落到地上，恨意從他的眼中迸射而出，他說道：“我知道你們忍者殺人如切菜！我見過你們的那個忍術有多厲害！施舍我們這些好處，就想讓我們感恩戴德嗎？沒可能的, 我恨不得你們去死！忍者就不該活在這個世上！”

嗓子幾度破音，情緒激動之下, 蠟黃的臉部都開始漲紅, 他粗粗地喘了幾下, 舉起雙手：“來吧, 你們忍者不是最會殺人嗎？我如此冒犯你們了, 你們現在就殺了我啊！用你們的那個忍術，送我去和我的妹妹、我的爹娘團聚啊！”

他恨自己當初為何要去上山伐木，為何會晚歸。

如果那時他還留在家裏，即便不能阻止即將到來的慘劇，他至少也能和家人們死在一處，他至少，不用背負著這永不可能消解的仇恨，孤魂野鬼般地尋找那一絲虛無縹緲的報仇的機會。

他從火之國一路流浪到雷之國，路上見到了太多太多和自己一樣的，滿面死寂的窮苦之人，拖著疲累饑餓的身軀，茍延殘喘地尋求一線生機。

這些人為何要背井離鄉？如果不是被毀了賴以生存的田地，毀了他們的家園，誰願意離開自己的家鄉啊？

本來沈重的賦稅就讓生活難以為繼，田地的破壞更是斷絕了他們的活路，無法，只能另覓生機……

這樣的事情，無處不在發生，這樣的人，無處不可見。

這都是忍者造成的！

那群殘忍的殺人魔鬼，造就多少家破人亡的悲劇，多少生靈塗炭的慘象？

很少有普通人能親眼見到忍者，對啊，因為見過的基本都死光了。

他們能得到的，不過是殘磚破瓦、大片焦土、屍橫遍野的…證明著忍者“來過”的景象。

他算是有幸活下來的那一批嗎？

幸運地被留了下來，幸運地見證這不可解脫的世道，幸運地出賣能出賣的一切，嘗盡人間辛酸，只為了像畜生一樣的活著？

“………”

沒有人出聲。

在那個農民青年發洩完之後，他身後的平民們也都沈默了，還有一些人捂住了嘴，涕泗橫流。

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上活著，誰還沒有痛徹心扉的一段過去？

罪孽之源是“忍者”，人禍之根是“忍者”，不平之初也是“忍者”。

“忍者”便是人間的毒瘤，是不該存在的禍害。

千手們沒人能發出聲響，或者說，他們被震懾到了，被這份來自他們以往不曾看在眼裏的普通人的滔天憎恨。

千手們驀地心上湧起了悲涼，如同寒日裏的大雪覆蓋，陣陣涼意滲進了心底。

他們都不知道，原來他們……原來整個忍者群體，承擔了如此之多的“孽”，有如此之多的恨傾瀉在他們頭上，他們卻渾然未覺。

在這份延續了千百年的苦恨面前，“對不起”幾個字，何其可笑又蒼白。

沒人能擔起他們的恨意，沒人能為這些生命填補空虛的心靈。

木葉撕下衣袖，上前兩步，想把手中的布料遞給流淚的平民，但後者卻慌張地退後，被石塊絆倒，都還要手腳並用地遠離她，仿佛她是什麽洪水猛獸。

木葉滯住腳步，悄聲收回。

不知過了有多久，黑發的女孩才啞聲說道：“不是的…我們並沒有在欺騙你們，唯有這一點，我能給出肯定的諾言。”

“你們能給出什麽承諾？”不信任的目光，如針芒般紮在了她的身上。

“幫助你們，給你們農具也好，幫你們開田也罷，修築房屋，挖渠排灌……我們都是認真的，想要幫你們這一點，從頭至尾都不曾虛假。”

“我知道你們經歷了很痛苦很痛苦的事……也許是我無法想象的痛，我很抱歉我無法感同身受，但我願意盡力，讓你們不再經歷那樣的事情……”

“大概現在對你們而言，這些都是騙子的謊言，但沒關系，來日方長，我會用實際來證明我的所說所做絕不含半分虛假。”

“我們並非是刻意要隱瞞忍者的身份，只是害怕這會成為讓我們達成共同目標的阻礙…我不求大家可以放下成見，但是如今的情況，哪怕是將就，也對彼此沒有壞處，不是嗎？”

“此時此刻，我們聚集在這裏，都不過是為了一個目的，擁有能踏實耕作的土地，能讓自己溫飽的糧食……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啊。”

那個農民青年嫌惡地皺眉：“誰和你們這些魔鬼是同樣的！”

尾音還未消卻，就被他硬生生掐斷了。

因為他看到了，低垂著腦袋的女孩，劉海下的眼眸散去了光澤，只餘下無際的深海般的悲涼。

她的勸言很無力，她也知道自己在浪費口舌，但她還是絞盡腦汁地、拼命地搜刮著詞句，懇求他們留下來。

……為什麽呢？

明明他們這些人，對忍者而言根本無足輕重不是嗎？不是輕易就能捏死的螻蟻嗎？

為什麽要在乎他們的想法？為什麽要重視他們的態度？

【拜托，相信我們一回吧。】

他在她的眼裏，看到了這樣的請求。

“不，是一樣的…我們都失去了太多，失去了珍愛的東西，這份痛楚是能夠共通的。我們的心音是可以交流的，只是誰都不願意打破這層壁壘，慢慢就忘記了，我們也不過是一群，有著劣根性的，產生七情六欲的人類罷了。”

看到還有人想要反駁，木葉心急道：“我可以讓你們吃飽飯的！相信我，只要你們願意做事，就一定能吃飽！有棉衣服穿，有鞋子穿，能用上熱水……總之，生活會變好的！一定會變好的，所以現在，請相信我們！”

她忽然的鞠躬，嚇得對面的平民一個腿軟險些摔了。

農民青年有些怔神。

真奇怪啊。

明明是抱著必死的心態才吼出了那些話，但是這些忍者，卻並沒有動手的意思，他竟然活到了現在。

而且……他看向綠色和服的小姑娘。

他當年，也是想給妹妹攢一套買和服的錢，他一直覺得，他的妹妹生得極好看，只是沒錢梳妝打扮，否則定不會輸給那些貴女。

如果……如果他的妹妹能活下去，也應該有這麽大了吧，十幾歲，他也攢夠了和服的錢，在她出嫁當日送給她，妹妹一定會很高興……

淚水從幹瘦的臉上滑落，他先是啞著嗓子抽泣，後來慢慢地，哭聲越來越大，越來越悲慟。

“你們是不一樣的嗎？”他從沾染了淚水的指縫間擡頭，視線模糊，喃喃自語，“你們和那些人，真的不一樣嗎？”

一聲蒼涼的嘆息，從背後傳來，木葉回頭，看到千手觀土向他們走來。

“我們會努力向你們證明的。”這個本是心大又開朗的青年，此時抿著嘴唇，嚴肅地說道，“賭上我的姓氏。”

起來吧。

他向對方伸手。

………

這場插曲過後，大家姑且先把其他事放在一邊，當務之急是填飽自己快餓得失去知覺的肚子。

既然都攤牌了，那大家也不顧忌什麽了，千手們紛紛亮出小刀，手起刀落，手法利落嫻熟地處理食材，銀光晃著百姓們的眼睛，既害怕又不願眨眼，全程盯著千手們展示他們漂亮的刀功。

木葉擺好了木柴，結了個火遁的印，小火球從她嘴裏噴出，加熱大鍋裏的湯水。

她還現場造了幾十個木質碗筷，等把食材都扔進去煮了之後，她將碗依次盛滿，然後讓人們排隊領取。

一開始，他們還是踟躕著互相推搡，誰都不願意打頭。

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，先前那個農民青年第一個站出來，領了木葉手中的碗湯。

他的眼眶紅腫還未消退，接過手裏的碗後，驚訝地看了一眼木葉。

小姑娘朝他微笑。

其他人也都看見了。

是肉啊！！好大一塊！！

頓時，也沒人糾結了，他們一窩蜂地沖上前，想要爭取最前面的位置，你推我擠地伸出手。

“給我！給我也來一碗！我看到肉沫了，舀那裏！！”

“我也要！勺子，勺子朝邊上舀！”

“哎哎哎，你們別擠啊，哎呀……”

木葉努力往後躲閃著：“你們排隊！排隊啊！不要搶，大家都有份的！嗚哇湯要灑了，都讓開一點啊啊啊！！”

半小時後，木葉身心俱疲地趴在地上：“……”

看著不久前還表露敵意的人們為了一碗吃的拼命湊過來的模樣，她深刻地體悟到了一個道理。

吃，果然是促進感情的最快途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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